北极甜虾

【翔松】痴情司(下)


 

  • 全文2W7+


  • 除了队友情都是我编的 勿上升


  • 双方视角都有,冗长繁杂,中心主旨可以概括为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重要性和说话的艺术

 

 

 

08

 

一般而言,普通人暗恋失败的后续大致可以分为两种——要么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爱你但与你无关,谢谢那些喜欢你的日子让我变的更好;要么挥剑断情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错过我是你的遗憾但不是我的。

 

前者不成功便成仁,后者杀他身以成仁。

 

而刘青松,从面相上看,你就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

 

 

林炜翔站在隔壁的隔壁的寝室门外徘徊,怀里抱着一堆零食,像是第一次提着家里母鸡下的土鸡蛋进城到儿子家做客的爹,只是手伸了几次又缩了回来,让人禁不住怀疑是否是门板烫手。

 

踟蹰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敲了敲门,不多时门板后面出现了一张不算太臭的帅脸。

 

阿弥陀佛。

 

林炜翔在心中画了个十字,这汤圆今天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放桌子上吧。”

 

他听见刘青松不冷不热的回答。

 

救命,他是怎么想到给一个在减肥护肤戒糖的人送膨化食品和巧克力的。

 

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从房间里关上门出来的林炜翔还在尴尬的做着脚趾抓地运动。此刻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件多虎口拔牙的牛逼事,不由得冒出一阵冷汗。转而平复几秒,又愤怒起来。

 

 

——这件事全他妈要怪高天亮。

 

 

09

 

事情是这样的。

 

他本来是明天的票回基地。他都盘算好了,今晚打个通宵,明天早上洗个澡直接奔赴机场,到了基地还能再睡到下午,完美。

 

结果今天上午还没起就被一通群消息给振醒了,点开一看,除了高天亮那个小王八蛋还有谁。

 

且他们那个群,是刚建队的时候在工作群外不带战马拉的小群。平时跟死的一样,只有在聚餐地点到底去哪争执不下的时候会活过来,短暂的发挥一下群投票的功能。自从上次火锅还是烤肉的投票中因为他的忽视弃权导致火锅党的失利,林炜翔就被勒令今后就算屏蔽陈如治也不能屏蔽群消息。

 

“呜呜呜刘少今天好帅”

 

“虽然平时已经够帅了……”

 

“但今天好像格外帅。”

 

“这就是新发色的魅力吗?”

 

林炜翔打了个哈欠往上翻,很快就翻到了高天亮发的图。

 

照片应该是偷拍的,角度清奇,只能看见刘青松半边身体一点头发和大半个椅子背;像素更是诡异,青天白日拍的像三更半夜借的手机。

 

神经病吧这谁看的出来染得什么颜色。

 

林炜翔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然而过了半个小时,他洗着脸,依然忍不住在想——所以到底是什么颜色?

 

又过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经过他无数次将图片拉到最大的反复观察,终于可以确定——这是某种接近于灰色或者蓝色的暗色。

 

两个小时后,吃完早饭的林炜翔屈服了,他举起手机递给一旁的人,

 

“姐,你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发色吗?”

 

“看不太清……有智能机拍的吗?”

 

“……算了。”

 

林炜翔收回了手机,决定还是靠自己。

 

他回到房间,不多时就收拾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下午从福清到上海的高铁也好订,慢是慢了点,只是飞机还要先坐车到长乐,再加上候机的时间,这个点肯定是赶不及。

 

回来的早有回来的早的好处,刘青松头发的颜色还没有褪干净。他站在一门之外,心跳过速,一整个上午的执念转瞬间烟消云散。

 

《诗经》讲“薆而不见,搔首踟蹰”,可惜他不读,不然也不至于多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偏只会说,原来是这样的颜色;偏也只以为,自己是真的好奇颜色。

 

 

10

 

时间回到现在。

 

他操纵着游戏里的黄毛小帅哥疯狂走位,一边走位一边痛骂着刚刚排到的辅助,一局终了,不幸被aoe到的高天亮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阴恻恻的,

 

“你上一把一直骂我干什么?在你对面不停地Q你不让你回城的人又他么不是我。”

 

林炜翔哽住了,躲躲闪闪的往旁边瞟了一眼——刘青松还开着直播,寡言少语泰然自若,娴花照水弱柳扶风,一副超脱红尘之外的模样,跟刚才那个颗颗技能照准他脑门丢越塔也要来凶一下的拉克丝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林炜翔收回目光,打了个喷嚏,觉得嗓子有点疼,于是起身把空调温度往下调了调。

 

刚入夏他就感冒了一次,连带着高天亮和金泰相也相继被放倒,基地病气盘亘月余,举目四望,一片凄风苦雨。搞得现在队里的后勤宛如惊弓之鸟,反复叮嘱他们平时一定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马上要说出来。

 

林炜翔也听话,比从前注意不少,就比方说现在,嗓子疼就多喝热水,打喷嚏就调一下空调,再不是从前那个我行我素扬言喝冰可乐降火的酷哥。

 

然而听话归听话,该来的还是要来。他喝了两天热水不见好转,次日起床有些头重脚轻,果然下午就烧起来,体温计上的数字直逼39℃。

 

去医院看,大夫拿小手电照了照,说是扁桃体发炎,要挂水。林炜翔咽了口唾沫,嗓子刀割一般疼,料想这会儿应该已经肿起来了,便相当有经验的转移注意力去想其他事,尽量不做吞咽的动作。

 

他扁桃体发炎不是一次两次了,上次感冒也是因为这个。小时候还因为扁桃体经常发炎而被他妈带着去医院问过要不要做个手术切掉,那时候大夫说最好不要,还说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就是容易经常性的扁桃体发炎的,你等他再大点就好了。

 

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是隔三差五的折腾。

 

林炜翔手上贴着针管,眼皮烧的通红透亮,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活像只病恹恹的小狗。

 

特殊时期,他一发烧不要紧,全队都得陪着做核酸检测,再加上明天还有比赛,更是没人敢托大。

 

等回到基地,他那些微的愧疚刚返上来一点,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摁着灌了一通药,又被摁着躺在床上裹紧了毯子,大概是所有退烧药里都有的昏睡成分,林炜翔很快就迷糊了过去。

 

直到中间又被人拉起来灌了一次药,这次还附带着一碗滴了香油的白粥。药效带来的困意加上发烧的难受使他的眼皮上像挂了两块石头,怎么样都睁不开,几乎全靠大脑的潜意识在活动。喝完了药,尝出来第二碗是粥,一心只想睡觉什么都不想吃的林炜翔本能的挣扎了两下表达自己的抗拒,好在来人也没有强迫他一定要喝完。

 

只不过冰凉凉的瓷碗捧着确实是舒服,因为发烧而灼热的掌心也被贴的没那么烫了。林炜翔晕晕乎乎的摸索了几下,又把碗摸回手里捧着。

 

大概是怕他把粥弄洒了,刚捧了一会儿来人就要把碗拿走。林炜翔醒不过来,心里却着急,胳膊又发虚,手指也使不上劲,拢不住那只碗。眼看着就要被人抽走,他终于挣扎着从绵稠的昏睡中撕开了一个口子,于半梦半醒间跟人讲道理保证,不会弄洒的,不会弄洒的,我保证。

 

依稀是僵持了一会儿,就在他快要撑不住再次睡过去的时候,对方终于妥协,把碗重新放回了他的手里,林炜翔抱着碗放下心来,彻底睡死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

 

梦里他坐在从福清到上海的高铁上,也是一觉醒来,临近黄昏,动车不知道走到了浙赣线的哪一段,远山漠漠,走势低缓,近处是青苍苍的水田。

 

他靠在车窗上往外看,像只热衷于趴窗户的拉布拉多幼犬。

 

人有时候能想通什么事其实是靠机缘,机缘到了,想不明白也难,真等不到也没什么,错过的事可大可小,日子照样过得。

 

天色已经很暗了,疏落的村庄和田埂上忽而飞来的白鸟在他目力所及之处一帧帧隐去,像生命中无数事物悄无声息的退场,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突然回想起放假前金泰相说的那句话,四五载糊涂梦方醒,大彻大悟,

 

八百里风月,原来是要见他,原来是想见他。

 

 

11

 

刘青松往一旁的单人床上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十二万分后悔。

 

 

半个小时前,他就该果断的点了那把十五分钟就已经炸了的病友局,准时下班睡觉,而不是拖拖拉拉的挣扎到最后,就算他没有点,也不该关了电脑之后还在楼梯口晃悠,更不该在磨蹭半天之后放着二楼的厕所不上又跑去一楼上了个厕所……这样,他就不会刚出厕所就迎面撞上要去楼上送药的阿姨。

 

今天基地全员都要做核酸检测,阿姨走的晚,索性等着林炜翔夜里的给药,顺便还煮了粥。

 

结果可想而知。

 

至于为什么在楼下磨蹭了那么久不上楼,刘青松磨了磨牙,这就要好好问问那个先跟他撒娇说刘少等等我一起下班然后又放了他鸽子连开两盘的王八。

 

自作自受,他闭上眼,又叹了口气,什么叫自作自受,这就叫自作自受。

 

时间太晚了,俨实上楼的只有他一个,他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只能把餐托接过来,上楼、推门、把人搡醒喂药、喂完药喂粥、喂完粥把碗放回去——截止到这一步,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林炜翔在喝粥的时候因为不想喝而用舌头把碗沿顶远这件小插曲,可以说是异常顺利。

 

预想中的尴尬场景一个都没有出现,他甚至都不用开口说话,拍两下把药抵到嘴边林炜翔就知道自己喝了,也没有他想象中要一勺一勺喂的恶心画面,从头到尾他只需要在林炜翔脑袋后面垫一颗枕头,以防他被倒流回气管的粥呛死,再托住一点碗底给一个支撑就好。

 

这个人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就吃药了?

 

刘青松有些疑惑,以前吃个药跟要他命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夫心狠手辣开的耗子药,怎么今天这么听话,乖的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喂兔子。

 

兔子才不讲话,一天到晚只知道嘎叽嘎叽嚼菜帮子。

 

于是他在进门之后的十几分钟里,第一次转过头认认真真的打量林炜翔。

 

是烧还没退吗?刘青松想,脸还是酡红的。

 

他好像太久没有这么近的看过林炜翔了,不必隔着刘海、人潮和各式各样的遮挡物,如此坦荡的凝视。

 

床头灯的光从一侧打过来,床上的人眉骨下的阴影像湖泊一样汪着,睫毛的影子也卧在里面,再往下是朗朗的鼻梁和同样明晰的下颌——他以前有这么明显的面部线条吗?

 

刘青松皱起了眉,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他口中的“以前”,他口中林炜翔并不听话吃药的“以前”,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意识到这件事的刘青松很是沉默了一会儿,静止一般,静默的在床沿坐着。没有人知道这几秒里他在想些什么,几秒钟过去,刘青松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把碗放到床头的桌子上,起身离开。

 

变故也在这一刻突然发生。

 

林炜翔的手不知道怎么摸了上来,什么也不隔,直接覆在他放碗的那只手上,掌心烫得惊人。刘青松的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如临大敌,他以为林炜翔醒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解释他此刻坐在这里的最完美的借口。

 

但林炜翔没有,他好像只是在发癔症,把刘青松的手团巴团巴放到手里握住,就又睡了过去。中间刘青松试着把手抽出来,动作到一半就听到林炜翔抗议般的呓语,

 

“不sa……不sa……我保证……”

 

谁不傻?刘青松听的满头黑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但林炜翔是真的着急,急的鼻尖都冒汗,要哭出来一样,睫毛下面一片水渍,明明没力气到握不住他的手,还不肯放,无名指勾在人掌心牵扯。

 

刘青松只能看着床上的人,十二万分后悔。

 

床上是谁?是吃完药喝完粥还拉着他手不放耍流氓的林炜翔。

 

唉,他逐渐觉得自己一整晚都用来叹气了。如果这是正常状态下的林炜翔,那他有无数种得心应手的方式来应对,每一种都滴水不漏、披坚执锐。可他此刻昏睡着躺在床上,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两只手往一侧平伸着,手里端端正正地摆着被他团成团的,自己的手,他便毫无办法,只觉那火要一路从掌心烧到他的心口。

 

——要么就直接甩手走人,他难不难受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刘青松盯着林炜翔被汗濡湿的额头,药效这会儿上来了,他开始发汗。

 

拿开手直接走就行了,他垂眼去看,两个人的拇指挨的那么近,甲盖上的月牙都对着,他

稍微动动手指,林炜翔的手就马上跟过来。

 

哈里哈气。

 

刘青松在心中暗骂,他头一回觉得衡阳话骂人还是不够味儿,他要想个别的词骂出来解气,然后再头也不回的离开。

 

对,就该这么办。

 

但他依然站在床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放弃似的重新坐回了原地。

 

“傻逼。”

 

他轻声骂道,不知道是在骂林炜翔还是骂自己。

 

然后一直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被林炜翔拉着,用另一只手刷手机,直到楼下吵吵闹闹的声音变小,有上楼的动静响起,他才把手抽出来走回房间。

 

 

12

 

第二天林炜翔醒过来,手里握着一枚橘子。

 

奇怪,谁放在他手里的橘子?

 

林炜翔摸了摸脖子,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那个模糊的梦什么都记不起。

 

他捏着橘子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摇摇晃晃的下床,一夜过去,果肉估计都要被他暖熟了。

 

不会坏了吧?退烧以后,从昨天到现在只喝了几口白粥的林炜翔饥肠辘辘,一边扒橘子皮一边往外走,出门就遇见也这个点起床的金东河,看见他很激动,

 

“啊~林微像,你、好点了吗林微像?”

 

看见他手里的橘子更激动了,

 

“啊~锯子,甜吗?”

 

原来是“橘子”探病送给他的橘子吗?林炜翔大为感动,尽管不明白为什么送给他的橘子还要问他能不能尝一口,也不明白为什么塞在他手心里让他捧了一晚上,但他还是大方的分给了这个韩国男人一半。

 

“东哈,好兄弟。”

 

他拍了拍金东河的肩。

 

“我好多了。”

 

另一间寝室的房客应该也是刚醒,门一打开就听见高天亮的大呼小叫,

 

“哇,刘青松,刘青松你昨天晚上去矿里挖煤了吗?黑眼圈这么重?”

 

“不对,你怎么这个点了才起?你昨天不是一点就睡了吗?这个点你不应该已经在楼下打排位了吗?”

 

林炜翔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的梦,心念一动,该不会……是担心我吧?但很快就被走出来的刘青松打消了这个念头——刘青松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颗眼屎。紧跟在刘青松后面的高天亮因为前面人脚步的骤停也停了下来,吐槽声戛然而止,等他揉了揉眼看清楚走廊里的人是怎么短袖短裤肩贴肩肉贴肉的勾肩搭背站在一起,立马转移了火力,

 

“这是在干什么?早上起来就在公共场合搞人体艺术么……翔哥,看见你这么活蹦乱跳我就放心了,但你不会是没刷牙就在吃东西吧,尽管那看上去只是一个橘子——还有你,可汗。”

 

“唔,不是窝,”金东河慌忙无辜的伸出手,“林微像,给我的。”

 

然而无人在意他的辩驳,刘青松直直的走过了过去。等到人该刷牙的刷牙该洗脸的洗脸,他终于福至心灵的想起来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刚刚刘青松补高兴?”

 

“是因为锯子,没有分给他?”

 

林炜翔仔细想了想,笃定道,

 

“不可能。”

 

“那他也看到了,确实是没有了,你一半,我一半,又不是故意不分给他吃的。”

 

“放心,他肯定不会因为这种事生你的气。”

 

 

13

 

十一月转会期,基地发生了件大变故。

 

小区附近的烧烤店要转让了。

 

最开始是高天亮在外卖软件上点不到这家的单了发现的不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灰色的休息中。后来金贡路过,看到烧烤店的玻璃门上贴着黑体加粗的“转让”两个大字,怕自己认错,还拍了照发到群里,他们才敢确定,原来这家获得队内一致好评的美味烧烤店,不打算干了。

 

战马很是触动,

 

“你们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林炜翔也很感慨,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大概是说明了好的东西不一定合适,

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能长久吧。

 

战马继续动情道,

 

“说明了你们平时吃的还是太少,市场需求拉动经济增长啦。”

 

……浪费感情。

 

然而或许是地段不好,店面到来年春都没有转让出去。后来听老板说是谈了几个,可惜价钱都不合适,索性不转了,打算自己改了加盟成奶茶。他们打比赛的时候路过几次,里面叮叮当当拆装的热闹,老板下了血本,连地板都砸了重新铺,就怕从前做烧烤的时候熏的有味道散不掉。

 

等到季后赛结束他们出去聚餐再路过的时候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只差落地窗的玻璃还没有安,竖着立在门口的小三轮上,工人们站在架子上把招牌上的艺术字往上吊,一半字已经装好了,林炜翔仰着头看了一会儿,盘算着自己将来的“老林烧烤”一定也要有这么排场的招牌。然后他转过身,心满意足的去追前面走的人的背影。

 

突然谁喊了一声,他没有听清(后来林炜翔想那应该是一句类似于变了调的让开之类的话),紧接着他就被一股大力撞到了脚手架上,同时伴随着身后“哐啷”一声巨响,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

 

灯牌掉了吗?林炜翔揉着被撞到的腰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见摔在不远处外壳都砸碎的艺术字。

 

哦,原来是没有固定稳。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关心到底是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他偏过视线,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麻痹感从四肢和两颊爆炸开,舌根都连带着发麻,像一块不会动的木条。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从混沌的胸腔里挤出来破碎的,发着抖的几个字,

 

“刘青松……”

 

 

14

 

“全联盟亲密度最低的下路组……”

 

“刘青松又去游走了,放林炜翔一个人在下路吃线……”

 

“因为你的AD不是冒险岛,你的AD是冒险岛就能赢……”

 

“下路双子星吗?老决裂了……”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他其实听得比粉丝还要多,还要熟悉,几乎已经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没办法,总有人在提醒着他回忆。他偶尔点开B站和微博搜自己的名字,高赞视频里,无外乎是那几句“经典名言”翻来覆去的拼凑,久而久之,说那些话时的动作他都能分毫不差的回忆起来。他甚至怀疑,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死之前的走马灯是不是就是这些画面。

 

可惜不是。

 

刘青松睁开眼,像做了一场大梦。窗外的夕阳将将落到高楼林立的大厦顶,像个咸鸭蛋黄。

 

很好,如果这不是第二天傍晚,那从他们是中午出了基地吃饭推算,他应该没有昏过去多久。刘青松转了转胳膊,惊动了在他床边低着头玩手机的人。

 

“刘青松!你醒了刘青松!”

 

高天亮看见他醒过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样,头晕吗?想吐吗?还认识我是谁吗?”

 

一连串问题的轰炸下,刘青松果断的重新闭上了眼睛。

 

“王八,闭嘴。”

 

不错,还能嘴人,还知道他是谁,高天亮放下心来,没有傻。

 

“好的,我闭嘴,我去帮你叫医生。对了,”高天亮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问他,“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刘青松想也不想的回答。

 

“你头上缝了五针,缝的时候医生把你头发给剃了。”

 

“我操他妈的!”刘青松激动地差点坐起来,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去摸自己的伤口,果然在额头和鬓角的交界处摸到一块厚厚的纱布,其他地方也被头套稳稳地裹了起来。

 

我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去推那个畜生啊,让他剃光头不就好了?刘青松后悔的肝疼。

 

高天亮同情的看着他,“别急,还有个好消息。”

 

“什么?”

 

“你脑子大概率没有被砸出来毛病。”

 

“……”

 

“滚。”

 

最后一个字,刘青松觉得自己是含着血说出来的。等到医生检查完,确定没有大碍,高天亮揶揄他的话就更流畅了,

 

“来,采访一下你,刘大善人,做好事的感觉怎么样?你那奋不顾身的一推,把带伙都感动的眼泪汪汪的,翔哥快疯了,我怎么跟他说到医院了到医院了没事了他都不肯松手,非说血止不住,还是大夫提醒他他身上是自己的血,估计是往后倒的时候刮到脚手架上了,不过没太大问题,你别担心,已经处理过打完破伤风了……”

 

“坏了,”说到这里,高天亮一拍脑门,“我光顾着喊医生了,林炜翔还在放射科等你的核磁共振报告呢,我得给他发消息说一声。”

 

后面的话刘青松没有再听,他的注意力在高天亮提到林炜翔的时候就已经跑走。

 

有这么担心他吗?刘青松神色复杂,担心到……发疯?

 

坦白说他看见广告牌上的东西掉下来的一瞬间,什么都来不及想,完全是靠本能冲上去把人推开的。这可能要怪罪于职业选手的反应速度,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勇敢的像个塔姆,可惜人死亡之后不能像游戏里一样再回到泉水重生。刘青松忍不住后怕——是别人他也会那么扑上去吗?应该会吧……那么近,是谁都不会见死不救,至于后来会不会被砸到,谁又能率先预料到呢?

 

他拼命在心底为自己找借口,死活不肯承认那一点微乎其微、春风吹又生的念头。

 

失去意识之前,他的脑海中闪过两个毫无联系的画面,春日街道的风长且静,他倒下去,天旋地转。一次是停电了,他不小心碰到林炜翔的手;一次是林炜翔生病,烧的晕晕乎乎的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那一刻,他终于从高天亮念叨过的无数句无病呻吟的网易云评论中记起来很不相干的一句话,

 

“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15

 

林炜翔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紧张的深吸了一口气。

 

硬币哥他们先回去了,等晚上再来送用的东西。留那么多人也没用,他在放射科走廊外的长椅上等护士喊他拿报告,接到高天亮的消息就往住院部跑。

 

他闭上眼,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好像几个小时前声嘶力竭的抱着倒在地上的人发疯的不是他一样,刘青松醒了,那些不管不顾的勇气又都消失了。

 

真奇怪,好像刘青松活着他才有害怕的事似的。

 

林炜翔推开门,病床上和床边的人齐齐朝他看过来。

 

“呃……”

 

林炜翔不负众望的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注意到刘青松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自在的把缠着纱布的胳膊往后缩了缩,条件反射的解释道,

 

“擦伤,刮了道口子。”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其实没那么严重,我也不知道医生为什么裹了这么多层。”

 

“咳,”高天亮相当有眼色的站了起来,“那个,你们聊,我去上个厕所。”路过他的时候往他小腿轻踹了一脚,“来点作用翔哥,拿出来你来医院路上哭丧的劲头,那么多句‘刘青松别怕’‘刘青松别吓我’不能光让我们听见。”

 

“我哪有……”他刚想反驳,就听见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动静。

 

高天亮走的毫不留恋。

 

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起来,林炜翔想,应该说点什么。他一步三挪的走到病床边,硬着头皮迎着刘青松的注视。

 

该说点什么好呢?夕阳已经落到高楼后面,只剩下天边金红和鸢紫色的云朵,胖胖地堆到一块。

 

说他看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血从额角慢慢的淌下来时心底发寒的绝望?或者问问他,刘青松,为什么推开我,是别人你也会这么不要命的冲上去吗?再不济讲一句俏皮话,刘少别担心,留疤了我养你。

 

想到这里,他惆怅起来,刘青松要是女孩子多好,这样他就能堂而皇之的说出那一句放心,嫁不出去我娶你,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要了,现在的刘青松就很好。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愈发衬的两只眼睛乌溜溜的望着他。 他在等他开口。林炜翔咽了口唾沫,选了个自认为还算幽默的开场白。

 

“哈、哈哈,刘青松,你……你这头发,到夏天之前粉丝应该都不用担心会遮住眼睛了吧……”

 

死一般的寂静。

 

林炜翔的声音越来越小,尽管没有动作,他却敏锐的感到说完这句话以后刘青松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等了半天不见有回复,他攒足勇气抬起头,夕阳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刘青松身上,好看极了,还泛着粉,别人穿一定都不如他好看。

 

好看的刘青松一脸难看的看着他,像是下一秒就会恶狠狠地扑上来咬他一口。

 

“林炜翔,你应该在马嵬坡上被吊死。”

 

 

16

 

那么好的氛围,一个人究竟要多么粗的神经才能从一众标准回答里挑出来唯一踩雷的那一条?

 

刘青松百思不得其解,高天亮也百思不得其解。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出院的时候,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临近端午,林炜翔不知道从哪搞到一捆艾草,点了把二楼熏得云山雾绕,说他刚出院,要驱驱邪气,眼下寒气暑气交替,正是各色毒虫邪祟出没之时,搞不好他之前住院就是被瘟到了。

 

刘青松站在二楼楼梯口,整整失语了五分钟。

 

他不知道该骂林炜翔智障还是该夸他聪明。你说他聪明吧,他搞出来这些东西;你骂他智障吧,他点火之前还知道把烟雾报警器关了。

 

造孽,刘青松由衷的感到深深的无力。他从来都跟不上林炜翔这类抽风一样奇奇怪怪的想法,他小时候……好吧也不算太小,十几岁,刚打职业,刚跟林炜翔认识的时候,长了智齿,去拔智齿,回来脸肿得老高,馒头一样。林炜翔好奇的摸摸,问他疼么,他咬着止血的药棉含糊不清的说话,说不疼,现在麻药劲儿还没过,等会儿就疼了。于是林炜翔哗啦哗啦的去冰箱里给他扒冰块,扒回来让他含着,刘青松不好意思拒绝这位刚认识的搭档的好意,含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问出来,

 

“可四,我拔的四这边的牙哇……”

 

“没事,”林炜翔新奇的摸了摸他两边的腮帮子,“这样两边就肿得对称了。”

 

“……”

 

现在想起来还是想揍他一顿。

 

刘青松咬牙,借用了一部前几年他妈跟林炜翔都追过的电视剧里的话,

 

“林炜翔,我不太明白你,我真的不太明白你。”

 

 

今年世界赛还是在中国,开赛之前他们放了几天假,刘青松回了家一趟。注定赶不上在家里过中秋,他妈交待他走之前记得去外公家里坐坐,外公外婆都想他了。刘青松一到家就睡得昏天黑地,这会儿刚起,听了几遍才听清,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说行,我今天下午就过去,要带点什么吗?

 

他妈收拾着碗筷,让他打电话问问,又说他人能到老人就很高兴了,去住一晚上,家里什么都不缺。刘青松没办法,只好自作主张去药店掂了两箱看上去就死贵死贵的保健品。

 

去的时候老头在喂狗,家里的摆设跟春节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电视机里不再放《长生殿》了。改放《锁麟囊》,刘青松很稀奇,

 

“哟,怎么不放了外公?终于听腻了?”

 

他外公冷哼一声,指了指狗,你问它。

 

原来是狗把一张碟咬坏了,缺了一折,不是全本,老头就不想听了。刘青松走过去,笑着挠了挠狗的下巴,用衡阳话问,

 

“是你干的坏事,哦?”

 

狗能听懂人话似的,愧疚的把头低了下去,刘青松更乐了。这条狗是他初中毕业以后捡的,应该是金毛跟什么别的狗的串儿,毛不如纯种的长。他忙着打职业,没时间养,就把狗丢在外公家里,谁知道养着养着就不如小时候跟他亲了。

 

离开饭还有一会儿,老太太跟他说柜子里有月饼,让他饿的话先拿一块垫垫肚子,刘青松一边在柜子里翻一边高声问,

 

“外婆,那个五仁的还有吗?”

 

“有,在下面,你好好找找。”

 

他其实不怎么爱吃月饼,高油高糖,一枚的热量抵得上好几碗米饭。但是五仁的就另当别论。

 

这里说的五仁不是现在那种小五仁,虽然都是差不多的馅料,花生冰糖红绿丝什么的,可这样的五仁月饼更大,扁扁的,有人说里面都是冬瓜蓉,刘青松不清楚。他从小吃到大,一开始卖三块,后来涨价卖到五块,他一直以为这种月饼只有湖南才有,直到高天亮告诉他全国都有卖的,他小时候也吃过。刘青松半信半疑,上海好像就没有卖的。

 

他掰了一块,坐到狗子旁边跟它玩,没一会儿熟起来,开始拱着脑袋跟他抢月饼吃。

 

跟宠物相处应该比跟人相处简单,不用拐弯抹角,你对它好,它就亲你。语言不通,连多余的话也不必说,喜欢它就抱着它,要夸它就摸摸它,狗都懂得。

 

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最大,还在放,“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

 

刘青松把狗背上细密的毛顺着抚平,又倒着捋过来,毛皮的光泽感也翻来覆去。他在渐变的毛层上写字玩,刚写完一个木,金毛可能是不舒服,动了一下,他的手指随着画了一个圈,好好的木字就变成了一个困。

 

困,从此无心爱良夜是困,为谁风露立中宵也是困,写不完的名字说不出口的话,通通叫人郁结五内,困顿其中。

 

他困在哪里?他就困在剩下的那一半“林”字里,气竭力尽,再怎么也写不完了。

 

 

第二天要走的时候,狗子已经跟他混熟了。他把包拿到鞋柜上,它给叼回去,他再拿过来,它又叼回去,往返几次,刘青松终于反应过来,这只狗大概是不舍得他。

 

“不想让我走,嗯?”

 

刘青松呼噜着狗子头顶的毛,心情颇好,金毛趴在地板上,歪着脑袋看着他吐舌头,大概在猜他到底生气没有,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立马蹭上来撒娇,刘青松的心软成一片,哄它,

 

“我不走,我还会回来的,这里是我的家,我能走去哪呢?”

 

 

17

 

“去哪?去找刘青松啊!”

 

高天亮把林炜翔堵在洗手间门口,匪夷所思,

 

“我他妈就说他这几天怎么这么不对呢,合着全队的人都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大半年就等着给我们报备了,结果你们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世界赛结束的全明星上,林炜翔被高天亮逮住了促膝长谈。

 

“那关我什么事啊,那次在医院我刚开了个头他就生气了,怎么往下说。”

 

“生气了你不会补救一下吗,要你的嘴是干嘛的?”

 

高天亮觉得自己头顶的问号pin满了整个神州大地。

 

“我补救了,没用啊,你也看到了,他出院那天快到端午,桃木剑、香囊我都买了,连走廊都用艾叶熏了,而且……”林炜翔嗫嚅道,“他跟我说,那天就算不是我,是别人,是你,他也会推开的。”

 

林炜翔眼神落寞,

 

“我很想告诉自己,也不是,是因为我不一样,是因为是我,他才那么冲上去的,可是好像不行。因为我代入了一下,发现真的,是别人我也会推开,你、金贡、硬币哥,那样的情况下,我的第一反应都会推开……”

 

“没什么不同,小天。”

 

高天亮沉默了一会儿,赞同道,

 

“也许你说的对,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可是林炜翔,这又不是打游戏有小地图,大家都忙着急匆匆的走路,除了刘青松,谁会一直把你放在余光里?”

 

“又或者,谁会习惯了隔三差五就瞟一眼你在哪里呢 ?”

 

林炜翔愣住了,下意识的在视野里寻找刘青松的身影,高天亮抱着臂把路让开,

 

“他这几天状态不太对,面膜都用完了双十一也没急着囤货,我怕……今年要走的不止是你以为的那几个。”

 

 

谁会一直把你放在余光里?

 

林炜翔沿着墙根走,自言自语的又念叨了一遍这句话。

 

刘青松会啊,刘青松不是一直都会吗?

 

不管是他们亲密无间的从前,还是形同陌路的现在,他不都坐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吗?哪怕看戏的人把老死不相往来的戏码替他们安排了一千次,他们还是在做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冤家,朝朝暮暮,比邻而居。

 

怨偶。

 

林炜翔无端端想起来一个词,那些杨柳春风的怨恨里,刘青松的眼神是否也曾越过瓦洛兰大陆上的山脉、河流、一座座高塔,尽数落在他身上。小时候的刘青松多乖啊,说什么就听什么,拔完牙腮帮子肿着,他说含着冰块好的更快一点,他就乖乖听话,含着冰块鼓着嘴当仓鼠。

 

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他在喷泉边找到刘青松,刘青松看见他,怔愣了一下,居然也破天荒的没有直接走开。

 

“我有话……”

 

“我有话……”

 

两个人同时停住,林炜翔摸了摸耳朵后面的皮肤,伸手示意,

 

“你先说。”

 

刘青松顿了片刻,没有拒绝,紧接着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长舒一口气,

 

“下赛季……我不打算打了,你找别人试试吧。”

 

语气平和,深色郑重。

 

“啊?”

 

林炜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莫名先想到一个在此情此景下有些好笑的问题,

 

“那400场呢?”

 

“打不到了。”

 

刘青松别开了头。

 

哦,对,都不打了还在乎什么四百场不四百场啊,林炜翔抓抓头发,咂摸出来味儿来。他在原地踱了几步,不远处的人群里,高天亮还在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夜灯璀璨,照着一排一排的香槟和水果塔。

 

“呃……”

 

林炜翔挠挠头,口干舌燥,还是没能想出来合适的回复。他外面加的这件外套应该是穿厚了,跟里面的队服一起禁锢着他,让林炜翔不合时宜的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袈裟裹起来的黑熊精。他扯了扯领口,不然重新来一次吧,他去喝两杯酒,假装把自己灌醉,要么让他跳进一只可以折叠空间的箱子里,世界爆炸,重新开始……可是没有用,谁也无法改变刘青松做好决定的事。

 

“你刚才想说什么?”

 

刘青松背着光望着他,声音和语调都令人动容。

 

六年一弹指。

 

“没什么,”

 

不重要了,

 

“祝你心想事成。”

 

林炜翔故作潇洒的挥挥手,可等了一会儿,刘青松还没走,看怪物一样打量着他。林炜翔挥动着的手的幅度不觉渐渐变小,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吗?”

 

刘青松手插在口袋里,看不出来表情,林炜翔依稀觉得这一幕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但刘青松根本不给他记起来的机会,再开口语气已经恢复如常,饱含奚落讥讽,

 

“没有,林炜翔,只是这几年我才发现,原来你还不如我们家的一条狗。”

 

 

18

 

金泰相的婚礼办在腊月,滴水成冰的天气也无法阻止他立刻就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决心。

 

这句话是高天亮说的。

 

以韩国人的中文水平,应该还不足以理解“炕”这个具有明显地域特色的名词。

 

不过也差不离了。

 

刘青松头一天跟人一起从上海开车到苏州,第二天五点就被人从酒店喊起来化妆。他没结过婚,头一回参与进来,才知道结婚原来是这么麻烦的一桩事,流程甚至要从前一天晚上开始。

 

半个月前,他被金泰相通知来当伴郎。

 

“干嘛,你不是也不打算打了么,来给我当一天伴郎怎么了,又不影响你训练。”

 

“我怎么就……”

 

话里充斥着的钓鱼意味让刘青松反驳了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行,这只猴子怕不是看这辈子注定没机会当他的经纪人,要想个别的办法压榨他一次。

 

刘海被夹子加上去,他闭上眼,方便化妆师上粉底。软毛的粉底刷扫过他的额头和鬓角,大概是搞婚庆的人都健谈,也乐于跟人攀谈,化到一半上遮瑕的时候,化妆师好奇的问他,额角怎么有一道疤。

 

疤有什么不能讲的。

 

“这是以前……”

 

刘青松还是停了一下,“以前不小心碰到的,现在淡很多了。”

 

“没关系,”化妆师跟着安慰道,“而且男生这个年纪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刘海啦,遮一遮根本看不出来。”

 

 

典礼的场地就在金泰相带园子的新家,晚上的酒席再请宾客到酒店。

 

入乡随俗,刘青松端着托盘陪着金泰相一个包间一个包间的敬酒。为了能让这位新郎官在新婚当日不至于被抬着走出酒店,刘青松能挡则挡,只不过他帮金泰相挡,林炜翔帮他挡。

 

忘了说,这只猴子的伴郎团里也请了林炜翔。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林炜翔的手状似无意的略过他的身前,帮他圆走大部分举起来的酒杯,再加上金泰相不得不喝满的一些席面,算下来,他喝的不算多。

 

就算这样,到了后面几个包间还是有点头晕的感觉,再看林炜翔,脖子已经开始发红。

 

半个小时内不结束这几桌,这脑残必醉,刘青松百分之百的肯定。

 

但是刘青松没有说。那又怎么样呢?丢人的又不是他。

 

好在后面几桌的人也喝的差不多了,有个男的醉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上来揽着金泰相的肩就是年轻的时候为你头破血流的那些人最后能在一起真的很不容易,你一定要珍惜呜呜呜……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金泰相只能陪着尬笑,暗自祈祷大哥拜托我今天结婚你不要搞我。

 

刘青松垂着眼,那句话之后他就没有再往林炜翔那边看过。而林炜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本来因为穿了西装挺了一天的背这会儿又驼起来,人也萎靡下去。

 

他猜的不错,林炜翔果然不等酒席结束就醉的人事不知。作为为数不多清醒到最后的人,高天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塞进出租车的后座,刚想也跟着坐进去,后面就有人火急火燎的喊他,说还有两桌没送他急什么。

 

高天亮不得已又下车,随手拉了个人推到车上凑满一车让师傅先走,自己跑回去送人。跑过大厅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但很快就被前面催促的人打断了回忆。他甩甩头,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便跟了上去。

 

等到人都送完,他累得跟死狗一样瘫在沙发上,服务员拿着一块白色的充电宝走过来,说不知道是哪个包间的客人忘了拿,他们的工作人员打扫的时候捡到的,他才猛地一拍大腿,弹跳起来,

 

“坏了!这他妈是刘青松的充电宝!”

 

同样瘫在一边的金贡被吓了一个激灵,

 

“西八……刘青松的,你一会儿回去拿给他不就行了。”

 

高天亮哭丧着脸,

 

“我是看见充电宝想起来,刚才我推到林炜翔那辆车上凑数的人是谁。”

 

“怎么办,这么远没有t,我们AD能活吗?”

 

 

倒也没有高天亮想的那么恐怖。

 

刘青松也有些微醺,所以在被高天亮抓住衣服推进车里时才没有立即反抗,而等到他慢吞吞的想明白,自己被那个小逼崽子没大没小的推了一把,又慢吞吞的看清楚,车后座几平方米的空间里坐着的另一个人是谁时……司机已经开出去了八百米。

 

歇菜。

 

刘青松一下子清醒过来。好巧不巧,一直闭着眼叽里咕噜说醉话的林炜翔这时候也睁开了眼,张望了一圈,跟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有动。刘青松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林炜翔就又昏沉沉地栽了过去,中间还笨拙的往后挪了挪。

 

他这才注意到刚刚林炜翔的眼神都是散的,怎么可能是醒着。也是他自己吓自己。刘青松松懈下来,往后斜靠在椅背上缓气。

 

街灯一盏一盏后退,照在林炜翔身上,忽明忽暗——他简直要缩到后备箱里去了。

 

以前张牙舞爪就算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也要把脚翘到他眼皮子底下恶心他的人,怎么现在喝醉了都蜷的那么远。

 

跑了一天,说了一天的话,刘青松累极了。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也没有谁能陪他说。

 

他把手放在车座中间楚河汉界一样泾渭分明的一大片空地上。倘若他想说,倘若他能说,他一定忍不出开口问问,

 

林炜翔,我说要走,你不知道留吗?

 

人喝了酒,自我约束能力就低些。回忆像是被剌开了一道口子,往外倒那些不吐不快的心绪。所以说酒后吐真言是有道理的,刘青松一遍遍的脑海中回放林炜翔下意识的往后躲的那一幕,鼻腔酸涩,又憋闷又委屈,干什么?我是会打你还是会吃了你?

 

多少年,谁都觉得他们能不能和好不过是他刘青松一句话的事,谁都觉得他们的冷战都是他在单方面发脾气甩脸子,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林炜翔这个人啊,人怂志狠,道歉和说别的话的时候,像一只蜗牛,温温吞吞、犹犹豫豫,句句避开要害,可是你要敢站起来敲敲他的蜗壳装作要走,他就敢立马缩进壳子里永生永世不露头,让路过的人都以为你怎么欺负了他。

 

畜生,刘青松哭得额角的伤疤滚烫,你的那句话就比我的那句话金贵吗?我命贱,还是我的喜欢不值钱?

 

他又想起那首谶言一般的歌,

 

“命途若不变 你还能偏执拖到几丈远”

 

既然如此,那就谁他妈也别好过。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下车,顺便相当仁至义尽的把林炜翔也拖了下来。正当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林炜翔被车外的冷空气冻得一哆嗦,睁开眼看见他,傻笑起来,

 

“小垃圾桶长得还挺别致的啊~”

 

刘青松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阻止,林炜翔就跌过来扶住了他,

 

 

“呕——”

 

 

19

 

倒也没有我想的那么恐怖。

 

高天亮鬼鬼祟祟的把耳朵贴在房门上,探听着房间里的动静。他跟林炜翔住一间,这会儿诸事办妥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就怕喝醉了的林炜翔干出点什么事来他来不及到场救他狗命。

 

“听上去不像是在打架的样子,”高天亮对着手机跟金贡发语音,“我一会儿进去应该不会看见翔哥血溅五步吧?”

 

说着,他拿房卡刷开了门,屋内的灯黑着,但是浴室的灯亮着。奇怪,难道林炜翔还有意识给自己洗个澡吗?高天亮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刘青松不耐烦的声音隔着门板冷冷的传出来,

 

“你脱不脱?”

 

“别逼我动手,一会儿高天亮回来了。”

 

……

 

已经回来了。

 

高天亮站在门外,人麻了。

 

难道说他这么多年都嗑反了?

 

他僵硬的把充电宝放到床头,同手同脚的往外走,

 

“金贡,收留我一晚,房卡坏了。”

 

 

第二天林炜翔醒过来,头痛欲裂,床头放着一份高天亮帮他叫的早餐。

 

“哇王八,你真贴心啊王八。”

 

他感动的爬起来刷牙。

 

“不客气,”高天亮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毕竟你昨天……今天肯定行动不便。”

 

“昨天?昨天是喝的太多了,喝完最后几个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还好泰相这辈子只结这一次婚……”

 

我也觉得。

 

高天亮同情的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出来是两个人睡过的床单,心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翔哥昨晚发生了什么。

 

唉,刘少还真是藏得住啊,他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林炜翔一个人,充电宝也好好的在床头放着,肯定是天不亮就走了,才没看见他放在那里的充电宝。

 

“对了,”高天亮又想起来一茬事,“刘青松怎么回事啊,他怎么在群里说他今天就要回去了,不跟我们在苏州玩两天吗?”

 

这也太那什么无情了点吧。

 

“不知道啊,”谈到刘青松,林炜翔就变成了个闷嘴葫芦,“他应该是要回上海收拾行李吧。”

 

他不是……不打了吗。

 

“这么急?”

 

高天亮神色古怪,该不会是急着替他收拾行李让他早点从房间滚出去好跟林炜翔合住吧?

 

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吃完饭已经是中午,林炜翔头依旧疼,于是又倒过去睡了几个小时。再醒过来高天亮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跑去哪里觅食,他拉开窗帘,看见铅灰色的天空——外面在下冻雨。

 

林炜翔摸了摸肚皮,莫名不是很饿,手机屏幕上是刘青松几个小时前发到群里的消息,他今天就回上海了,买到了票,傍晚走,不用来送他,祝金泰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结第二次婚,结了他也不可能再给他当第二次伴郎……

 

刘青松几时走?林炜翔犹犹豫豫的想。算了,几时走都跟他没有关系。他重新躺回床上,不到三分钟,又翻身坐了起来。我只是下楼吃个饭,他对自己说,已经快要晚上了,我今天才吃了一顿饭。

 

结果出门就看见刘青松站在电梯口,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你……你要走了吗?”林炜翔结结巴巴的主动问道。“要不,我送送你?”

 

说完之后他连忙给自己找补,“主要是下雨了,你一个人……”他的视线搜寻完刘青松全身,除了他背上的一个小包,也没有找到第二件堪称行李的赘物。但话已经说了,硬着头皮也要说完,“……你一个人也不好走。”

 

刘青松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想来应该是最后一次,懒得拆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而且居然还点了点头。

 

“嗯。”

 

从苏州到上海的高铁一天有很多班,可不知道为什么,刘青松买的是大巴票。他把刘青松送到汽车站门口,又想不到话说了。事实上坐车过来的一路他们也没怎么说话。

 

刘青松带着口罩,把身份证从包里掏出来,捏在手里。屋檐外的冻雨刷刷的下,他没带手套,撑了半天的伞,虎口都冻麻了。

 

他搓搓手指,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可以说出口的话,

 

“那个……”

 

刘青松抬眼,安静的等着接下来的话。

 

“一路顺风。”

 

最终,他憋出来似曾相识的四个字,再没有话讲。刘青松便转过身,往站里走。

 

 

苏州到上海,也不是很远。

 

可刘青松走了,他明天就见不到他了,后天、大后天也见不到,又或许明年和后年也不一定能见到。

 

林炜翔看着雨幕发呆,缓缓地思考自己要怎么回酒店。突然手机响了一下,是高天亮给他发消息,

 

“翔哥,刘青松走的时候你记得让他去我们房间把充电宝拿走啊,他昨天忘在饭店了,我拿回来忘跟他说了。”

 

林炜翔的眼神亮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他往售票大厅跑,对,刘青松有东西忘了带走,我得告诉他。

 

“你好,要一张今天发车的汽车票,去哪都行……呃,上海有票上海也行……”

 

他取到票,跑着过了安检。刚才没有问刘青松是几点的车,只能尽量快些。雨下的小了,湿漉漉的水泥地和浅浅的水洼漫反射出来霓虹灯的光,红一道黄一道蓝一道。冬天天黑的早,有些停在那儿的大巴里又不开灯,他只能打着伞一个一个找过去。

 

找到第七辆,一片暗下去的灯火里,他看见了坐在车的后半部戴着耳机的人。

 

“刘青松!”

 

他拍着玻璃,大声的喊他。

 

应该还不到发车时间,司机站在不远处的抽烟,红亮亮的烟头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明着。

 

刘青松听见自己的名字,摘掉一只耳机往外看,顿时呆住,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怎么进来的?

 

大巴后半部的车窗打不开,林炜翔又喊又跳的比划半天,终于想起来手机这一现代化的通讯工具,

 

“刘青松”

 

“?”

 

“你的充电宝忘在酒店里了,高天亮说,他昨天从饭店拿回来以后忘了给你,让我告诉你一声,但是……”

 

林炜翔的手冻僵了,还要用另一只手打伞,打字速度太慢,刚发了两句话,刘青松就失去耐心,一通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喂。”

 

林炜翔接起来。

 

“你买票进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刘青松开门见山,语气夹枪带炮。

 

“我也是刚刚在车站门口才收到消息的……”

 

当然不是,我是……我是什么来着,林炜翔又卡住了。

 

刘青松打断他的话,

 

“不用了,我不要了,那样的充电宝,我还有很多。”

 

接下来要说什么?林炜翔无措的举着手机,说点他本来该说的话?刘青松隔着车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离刘青松,满打满算也只有几尺的距离。可也就是这几尺的距离,他不肯上去,刘青松不肯下来。隔着一层玻璃遥遥的望着,对峙中庭。

 

司机的烟快要抽完了,正在往这边走。他没有几句话的时间可以讲了,雨声像是鼓点,嗒嗒的砸在他兵荒马乱的心上。这些年他很少有什么一定要听到刘青松回答的问题,有些是问完就忘,有些是不用问也知道答案,而在那为数不多的几个问题里,有一个他以前不敢问,今天以后怕不能再问的问题。

 

他问,

 

“刘青松,我们不是因为不够喜欢彼此才分开的,对吗?”

 

微信通话信号中断了几秒,但很快又连上。他执着的望着他,想要等一个答案。刘青松沉默了良久,一时间电话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终于如释重负道,

 

“不是。”

 

我们分开的理由有千百条,但从来都不是因为不够喜欢,这样就够了。

 

林炜翔撑着伞,眼底有晶莹的东西在晃动,像湖泊,像满溢的桂花酒。他不是很年轻了,跟他第一次遇见刘青松的年纪相比,他也并没有很老,还有足够挥霍的大半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敢笃定,自己这辈子大多数的圆满和遗憾,都跟刘青松有关,再不会有下一个可以跟这漫长的七年时光相媲美的七年,也正因为如此,圆满分外圆满,遗憾分外遗憾。

 

“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 重来也是无用”

 

歌是不会唱老的,老的只有听歌的人。他泪眼模糊的往出站口走,雨水连绵,然后他就在出站口看到了一个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的人。

 

“你——”

 

林炜翔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这次轮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可他挤挤眼,刘青松还在,撑着伞朝他走过来。

 

“你怎么没走?”

 

刘青松收了伞,钻到他的伞下,

 

“走不了了。”

 

“手机只剩百分之九十八的电,我得回酒店拿我的充电宝。”

 

“走啊,”

 

林炜翔愣愣的,刘青松催他,

 

“你不回吗?”

 

 

“哦哦,回。”

 

 

20

 

后来林炜翔想起来一件事,他当一件趣事讲给刘青松听,

 

“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在西安打比赛,晚上你去看演出,下雨了,回来在大厅碰到我,我说我在等外卖。其实是在等你。”

 

“应该那时候就说是在等你的。”

 

林炜翔后悔的感慨。

 

早一点说等你就好了,早一点说喜欢你就好了,那些口不应心的话通通都不是我的本意,我曾坦坦荡荡的爱人,却偏偏要遮遮掩掩来爱你。

 

 

刘青松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

 

 

 

 

End

 

 

 

 

 

*全篇都比较写实,我写到中间好几次都心累的不想写了,后来想想他们要真是这么过得那应该比我更心累,当然大家看的肯定也很心累。但……xs,它确实是这种别扭起来让人想干吃豆奶粉的cp,很噎,很不顺畅,尽管你也不知道他们在别扭什么,但不自觉就跟着别扭起来。。。

 

现实中的lqs不会回头,他会觉得疤会淡,有一天lwx也会在别的酒席让变成他口中头破血流过的曾经。但我犹豫了很久也没舍得让他走……留点幻想吧,大好人生真的不必

 

不是我硬凑,福清到上海刚好八百多公里,看见的一瞬间“八千里路云和月”这句话就跳出来了。这一点上文里的xs跟现在的小情侣没什么两样,年轻的时候有吵不完的架,但也只有年轻的时候会坐几百公里的夜车去披星戴月的见一个人。

 

 

 








评论(91)

热度(4225)

  1. 共52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