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甜虾

【翔松】痴情司(上)


 

  • 勿上升 除了队友情都是我编的


  • 上篇lqs视角多一点,本质是别扭鬼谈情说爱

 

00

 

“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 重来也是无用”

 

 

01

 

刘青松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是初中,那时候他还没有开始打职业,正在老家无人拘束的过暑假。每天穿着胶底的夹脚拖鞋蹚水去街口网吧打早市,手里捏两根油条,嘴里整个儿的吞一颗白煮蛋,进网吧前狼吞虎咽的都吃完,油手在不怎么显脏的裤衩上抿抿,再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零钱递给网管。

 

有时候多要一瓶AD钙,有时候不要,他不抽烟。大通铺一样的黑网吧,二手烟就够抽的了。这个点打完夜市回家补觉的人多,有跟他差不多大的、比他大的,也有岁数比他再小些的,湖南这地界有仙则名,在为电竞行业输送了无数中坚力量以后,他们这一代人终于把“自古风云出我辈”,中国电竞在等我carry的狂字刻在烟上、吸进了肺里。

 

刘青松也吸进了肺里。

 

二手烟害人。

 

早上的空机子好找,实在没有,站在地上烟头多的椅子后面等会儿也有了。电脑游戏刚普及,新闻上谁谁谁因为沉湎虚拟游戏如何如何的报道一条接着一条,警示网络不亚于洪水猛兽。于是人人都惜命,人人都怕猝死。

 

打完游戏回家,路过小卖部,顺便拐进去捎一瓶早上出门时他外婆交待他买的酱油或者醋。透明的塑料门帘像是陈年咬不动的海蜇皮,掀开合上,噼里啪啦的打在一起。屋外是热死知了的三伏天,屋里是冷冻室一样的空调房,几麻袋干辣椒干花椒敞着袋口挤挤抗抗的堆在货架后面,香辛料的味道一时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不太喜欢这样的气味,原本热辣辣的、呛人的味道被低温冻住,滞重的漂浮在空气里,连喷嚏也打不痛快。所以结账的动作飞快,胳膊上的汗毛还没来得及品味一下冷热的交替而悄悄立起来,便又悄无声息的隐匿下去了,只剩被他单手拨开的塑料门帘还在空中噼里啪啦的互相打着。

 

到家吃完饭,下午睡一觉,晚上起来抄会儿暑假作业,一天的二分之一就这么浪荡过去了。

 

衡阳地处湘南,湘剧和花鼓戏都很闻名,他外公爱听戏,但偏偏两样都不喜欢,所幸戏曲频道京剧跟黄梅戏播的多。要么就自己放,老头有一套碟,全本的《长生殿》,放完得小一天。

 

所以更小的时候他不爱来外公家过暑假,但也没别的办法,他妈忙的像个陀螺,转起来自己的一日三餐都顾不及,上学的时候还能在学校吃,放假了自己在家就不行了。他写完作业想看七龙珠?怕是不能成。十有八九得跟老头抢遥控器,嘴里嚷嚷着,“这一出唱完、这一出唱完!”可等到这一出唱完了呢?七龙珠也没了。

 

哪张碟放的多了,他也能跟着哼两句,可惜高的上不去,低的下不来,就词少的地方能跟着不高不低的扯扯嗓子。

 

后来上初中他开始打游戏,电视对他的吸引力就降低了不少,到现在白天上网,晚上抱着家里的收音机抄作业。

 

收音机巴掌大小,漆红色,耳朵上有一根长长的天线,能拽出来四节,一节比一节细。到了晚上可以收听到好几个音乐电台,文艺之声什么的。他把收音机靠在窗台上,天线从纱窗缝里递出去,自己趴在窗台下面的书桌上抄暑假作业后面的答案。

 

这首歌之前他很少听粤语歌,因为听不懂。衡阳话跟粤语之间有壁。

 

收音机里刚放到副歌部分他就抬起了头,不过那时候他不懂什么叫做凄婉怨怼,什么叫做哀而不伤。他只是觉得这几嗓子嗷嗷的也太惨了,听不懂歌词的人也觉得惨。惨到他忍不住把纱窗外面的天线戳进来,怕吓到防盗窗上的钢网上养的绿萝。

 

再后来他妈新买了部半智能手机给他,他下载了很多歌在手机上,就不怎么用收音机听电台了。也下了这首歌。一二年一三年差不多正是4G网更新换代的时候,3G网络苟延残喘,那个时候在手机浏览器上搜索东西并不像现在一样,什么都可以直接看到,大部分都是带下划线的蓝色文字和链接,图片要再点一下,贴吧有版聊,100M流量只聊QQ可以用很久……他还不认识林炜翔。

 

多美好的形容词啊,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林炜翔。

 

 

02

 

晚上十一点,刘青松坐在桌子前喝蜂蜜水,没有开播。

 

坐在他左边的人开了直播,正在跟弹幕吹嘘自己新换的房间WiFi信号如何的好,室友关系如何的和睦。刘青松眼尖的瞥见了一条飘过去的弹幕——“天伦之乐?”,心中冷笑,然后继续无动于衷的喝水。

 

含沙射影的话他也会说,刷抖音的人智力低下,这可不是aoe全体,高天亮这三个字,哪个字他没有指名道姓?你要是讲这是指桑骂槐,那就不关他的事了,那是你自己咂摸出来的。至于他心底到底有没有,这谁好说。故而统筹全文,他这几句不比旁边人暗自炫耀信号好其实是换了新房间高明?刘青松又呷了口蜂蜜水。

 

奇怪的胜负欲。

 

旁边的人还在毫无心理负担的快乐游戏中。刘青松点进去队列,继续ob。从森密的刘海下面斜睨过去一双眼。怎么能叫偷看,这分明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看。他也毫无心理负担,刘海长就是这一点好。

 

单排就是好啊,刘青松古怪的情绪杂糅着,有点瞧不起,又有点鄙夷,小地图会看了,会说会笑了,KDA也上去了,连吃饭都知道吧唧嘴了。

 

“nice!”

 

全然状况外的人又高呼了一声,在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兴奋地手舞足蹈。

 

刘青松坐了一会儿,愈来愈烦躁,背上的某块皮肤又开始痒,连带着手腕和脚踝,一层层春蚕啃食桑叶一般,堆叠着弥散上来。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动手去挠,点鼠标的动作也逐渐失去耐心。

 

“啪嗒——”

 

又一局结束,他把桌面上的润唇膏竖起来,给高天亮发微信,

 

“撤了”

 

“明天还要去医院。”

 

“你这一年的宿舍生活过的应该也挺恶心,刚一拍两散就这么高兴,说不定早就不想和你住了。”

 

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还不够婊,又打开聊天框添了句话。

 

“你看,我就不是那种人。”

 

发完消息,刘青松推开椅子站起来,身侧正在全神贯注打团的人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背部绷紧了几秒,然后很快就松懈下来,耸着的肩膀也慢慢的放了下去。

 

刘青松假装没有看见,转身上楼。

 

 

——是啊,林炜翔害怕他,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么。

 

 

03

 

“‘寝室是一个集体,集体的建设离不开个人努力,我作为寝室长,不希望你把上一个寝室的陋习带到现在的生活环境里。’”

 

“听听,”高天亮气急败坏的对着手机念完,简直匪夷所思,“这个人怎么能把不让别人刷抖音这种不讲道理的诉求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啊?”

 

“不让刷那就……戴着耳机刷呗,”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地图炮了的当事人端着饭碗,“他不是睡得早么。”

 

“这是戴耳机的问题吗,我就算是白天刷也会被他嘲笑是蠢言蠢语,他真的一丁点也不懂得土味的乐趣。”

 

高天亮的筷子激动地在空气中挥舞出一道残影。

 

“等等,”突然,高天亮停了下来,狐疑地看了林炜翔一眼,“不应该啊翔哥,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就没什么要对你前任室友表达的同情?”

 

林炜翔把脸半埋进粥碗里,头都不抬一下,好像眼前的饭就是他目前唯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我有什么好说的。”

 

刚迈过自己人生第一道坎的奔三打野摸了摸下巴,不对劲。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林炜翔的话,又细品了一遍手机屏幕上的消息,终于反应过来刘青松这个畜生是在狗叫什么。

 

“这……打扰,是我给自己抬咖了。

 

林炜翔无动于衷,往碗里夹了一筷子上海青。

 

 

——是啊,刘青松讨厌他,这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么。

 

 

时间太过久远,远到他都快忘了到底是从哪一年的哪一天,刘青松开始疏远他。

 

亦或者讨厌其实是一个过程,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每一年的每一天里,刘青松都在更加讨厌他。

 

这是个好思路。

 

林炜翔把沉在碗底的米粒搅上来,刚才上海青的菜汤滴了上去,在粥面上凝成了几朵油花,他拿勺子晃了晃,油花就晕开了,把一碗白粥镀的油乎乎亮晶晶。

 

有时候他觉得他就像是小羊喝水里的那只小羊,谁在乎他是在上游喝水还是在下游喝水、去年有没有出生骂过那只大尾巴狼,谁讲道理,谁蛮不讲理,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要被吃掉。

 

林炜翔埋头苦吃,反正都是要被刘青松看不顺眼。就拿前几天来说,基地突然停电,天地良心,他排位打的好好的,甚至手都没有来得及从鼠标上移开,就被刘青松一把摁住。

 

“……”

 

一动不动是王八。那他敢动么?他当然不敢动。他是王八,王八挺可爱的。

 

大气也不敢喘的过了几秒钟,刘青松终于降尊纡贵开了金口,

 

“让开,我拿手机。”

 

你手机不是在右手边放的吗?什么时候放过左边?我手底下是鼠标,我总不能是拿着你的手机在当鼠标用吧?你是不是找茬啊你刘青松!你信不信我……

 

“好。”

 

心头千回百转一万句吐槽,到头来低眉顺眼一个好。林炜翔相当乖觉的把手挪开,让刘青松摸索他的手机在哪。但就算这样也不行,像今天中午,平白无故的,他又被刘青松瞪了一眼,那一眼看过来,毫不夸张的说,他觉得刘青松连他埋哪儿都想好了。

 

“为什么瞪我啊。”

 

林炜翔想不明白。

 

“不能吧翔哥,他今天去医院看病,查出来的过敏原是尘螨又不是你,瞪你干嘛?”

 

高天亮自从想明白刘青松不是在针对他以后,通体舒泰,食欲大增,正在努力转移对面人的注意力试图迂回抢夺餐盘里的最后一块午餐肉。

 

“说的也是……”

 

林炜翔晃了晃脑袋,恍然未觉高天亮炙热的眼神,随手从盘子里夹了片午餐肉嚼了嚼。

 

“吧唧吧唧……唔,那就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04

 

当然不是错觉。

 

上午从医院回来的刘青松把药板上的胶囊掰的劈啪作响,余光瞥见刚起床的AD磨磨蹭蹭挪到椅子上打了个哈欠,于是尽量克制(他理解中)的看过去一眼。

 

不看不要紧,看完之后他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刚睡醒的人明显是还没有洗漱就跑下来开的电脑,昨天晚上洗过的头发因为变形已经飞舞成了螺旋状的稻草。腰后面的短袖还有一截掖进短裤里没有拽出来,裤子边也翻上去,两只拖鞋一前一后,一只露脚后跟,一只戗出来脚趾头,眼角还挂着两颗让人想装作看不见都难的眼屎。

 

刘青松的眉头简直扭成了一把锁,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闷了一口药。

 

他慢性荨麻疹复发了,去医院的时候大夫问他,怎么现在才来?神态和语气结合在一起,就仿佛他得的是什么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的绝症似的。刘青松不能理解。是因为他挂的专家号,还是都这样?他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来,心底却把林炜翔从头到脚又骂了一遍。怪林炜翔啊,不然呢?他抱起杯子把药喝了个底朝天。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大概半个月前,他们基地修了一次网。修好之后,网倒是不卡了,就是不知道线是怎么走的,大厅里的灯一开空调就打闪,电压不够一样,他们这个生活作息,三更半夜突然来一下反正也够呛。不过好在他们屋里男丁兴旺,阳气重,鬼来了也得躲开走了啦。很明显最后一句话是战马说的。可一来二去,金泰相不干了。本来每天差不多就是他最后一个走,自从灯坏了还被战马反向安慰了一波以后,作为基地周围十里八乡打着灯笼都再难找的胆小鬼,他恨不能先上楼披上被子再冲下来关灯。FPX人猿平等,看到野生猴头咕当然也要保护一下。

 

这天又是过了十二点物业来了,刘青松一开始还想不通怎么队里老约这种阴间的维修时间,后来明白了,大概是怕上午来影响他们休息、下午来打扰他们训练,用心良苦。

 

快一点的时候,小崔来通知他们说修好了,一会儿师傅可能要关一下大厅里的这路灯试一下,不过没关系,电脑接的线是单独的,不受影响,让他们放心。刘青松看了眼时间,正好他也该睡觉了,不如直接上楼。谁知道他这边刚点了关机,就听见灯管“嘭——”的一声齐齐灭掉,夹杂着空调和电脑机箱戛然而止的轰鸣,紧接着是一声响彻基地的怒吼。

 

“西——八——儿”

 

本来处在放松状态马上要站起来的刘青松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中一紧,打了个激灵,又跌坐回了椅子上。这时候四面八方嘈杂的抱怨才陆续涌进他的耳膜,

 

“我的蓝Buff西……这把我十一个头——小崔!你在干嘛!”

 

“啊、啊啊粑粑粑粑别杀我……莫?莫呀!”

 

“砰——”

 

“再干什么啊到底!已经连续被秒了两把了这盘我排了二十分钟才排进去!还让不让人玩啊!”

 

一片黑暗中,刘青松迅速分辨出刚才第一声喊是从谁的位置上传出来的,“你叫你妈呢”,他刚想嘴回去,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是哪里不对劲,好像也没……等等,

 

——他手底下抓着的是什么?

 

一旁的领队还在安抚人心,“别急别急,马上就修好了,师傅应该是弄错了把整个一楼的闸都推了,等一下,马上就来电。”

 

刘青松开始混乱的头脑风暴,尺骨嶙峋,皮肉温热,下半部手腕上的汗毛毛喇喇的扎手,上半部手背上的线条硬朗疏阔,在他左手边坐着,嗯,这有可能——别他妈有可能了这就是林炜翔。

 

刘青松擦了把冷汗,一时万千心绪涌上心头再不是一句“你叫你妈呢”能够敷衍了之的。在这时间静止般的漫长的几秒钟里,他先是花了两秒钟意识到这就是林炜翔的手,又花了三秒钟接受他主动握住了林炜翔的手这个事实,终于得出结论——他要拿刀宰了金贡。

 

空调明明才停止运行了半分钟,室温还停留在能够冷冻鲜猪肉的温度上,他就觉得热了起来。这一项心理暗示要追溯到他们以前基地那个制冷声巨大的空调和隔三差五就跳闸的电压,每次听不见空调的出风声他就知道,停电了。那时候他跟林炜翔睡一张床,夏天停电的夜晚总是分外难熬,哪怕只是半个小时他也睡不着。

 

林炜翔就不一样,他睡着了就跟开了恒温调节器一样,雷打不动。刘青松翻过来覆过去的摊煎饼也影响不到他,偶尔肩肘相接,林炜翔露出来的胳膊腿除了跟穿了毛裤一样有点扎,居然都是凉飕飕的,刘青松大为感慨,于是毫不愧疚的把腿翘上去冰一会儿,暖热了再换个地方冰,等来电了就自己滚走。

 

不知道林炜翔还记不记得这些事,他想。

 

“让开,我拿手机。”

 

 

05

 

那天晚上回房间他左手的掌根就有点痒,不过刘青松没有在意,他以为是因为刚才摸过林炜翔的手被汗毛蹭的或者是什么生物电之类的令人恶心的原因。直到过了几天背上也开始痒他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荨麻疹又复发了。

 

你说,这能不怪林炜翔吗?

 

至于他讨厌谁,成年人有讨厌某人的权利,也有不讨厌某人的权利,有以前讨厌某人而现在不讨厌某人的权利,自然也有以前不讨厌某人而现在讨厌某人的权利。

 

他的情绪是自由的,不受林炜翔掌控,也不受其他人掌控。

 

况且林炜翔身上值得他讨厌的点也太多了,说蠢话、办蠢事也就罢了,还老是麻烦到他。他时常怀疑,高天亮常说的那些低智力的话里,十成有八成都是跟林炜翔学的。

 

拿五月份春季赛结束放假来说,原本的计划是他们先放几天,然后中间配合赞助商搞个活动,再正式放假。中间可以待在基地里,也可以回家再来。但说是这么说,像他们这种单身宅男肯定是在基地不动弹了,反正在哪都一样。硬币哥跟他们不一样,已婚人士,家又近,当然可以选择回家。多么好理解的问题,偏偏林炜翔不理解,他不止不理解,还要问出来,

 

“哇泰相,我们这两天不是还有个直播活动吗,你现在回家再跑回来然后再回家不嫌麻烦吗,来回就要好几个小时。”

 

果不其然遭到了金泰相激动地跳脚反驳,

 

“我结婚了大哥!我是个有老婆的人,我不是什么就,跟你们一样还是单身,平时假那么少放假了我还不回家陪我老婆怎么,我是渣男吗啊林炜翔?我是渣男吗?就是要回家见我老婆想见她怎么了,你这个人你在说啥呢。”

 

“没有啊,”林炜翔没明白金泰相激动的点在哪里,“我没说不让你回家啊,我也要回家呢,我是说怎么不等活动搞完再走,不是就不用再回来了吗?”

 

“你……”金泰相伸出手指,“算了,你没有老婆,我不跟你计较。”

 

这样的蠢话不计其数,刘青松嘲笑都懒得嘲笑他。

 

他不回家,几百个小时的直播时长要补,来不及两头跑。休赛期漫漫,刘青松又忍不住开始倒腾自己的头发。按他染头发的频率,这也算是个癖好了。头一天放假的时候还没有想好要染什么颜色,再加上晚上要直播,漂完色他就戴着帽子回来了。高天亮真心实意的夸他,“刘少,别染了,这个颜色就很可以了。”

 

刘青松心下暗爽,表面上还是要装得满不在乎,“那是你没看见我染其他的颜色。”扭过头看见林炜翔在电脑前盘着腿专心致志的玩QQ飞车,又理好那一点暗爽面无表情的坐下开直播。

 

隔天他去挑颜色,理发师热情高涨,给他推荐了好几款今年的热门色,并表示他白,染哪个都不会翻车。刘青松在几个颜色里挑挑拣拣,过了半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顿了一下,清清嗓子,开口道,

 

“就这个蓝的吧。”

 

上色的时候旁边也在等软化的妹子鼓着嘴跟男朋友撒娇,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嘛,上次涂这个色号你说不好看,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今天换了条配这只口红的裙子,你重新讲好不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本来就心怀鬼胎的人听了这句意有所指的话,总以为是在点破他不入流的小心思。洗完吹干之后刘青松连自拍都没来得及欣赏几下,就急匆匆地戴上帽子脚底抹油的溜了。结果回到基地才发现早已人去大半基地空,只有高天亮还缩在椅子上啃鸭脖。

 

“人呢,都去哪了?”

 

高天亮嗦了嗦手指,“能去哪,该回家的回家,该约饭的约饭去了呗,哎,刘青松,你把帽子摘下来……哇,刘少,好帅啊刘少,我必须撤回一下我的话,你头发之前那个颜色跟现在这个比真是弱爆了,果然帅的人染什么颜色都是帅的……”

 

刘青松往林炜翔空荡荡的座位上看了一眼,欲盖弥彰似的,

 

“那还是要看一下颜色的,头上顶一坨屎那肯定不行,程潇染得也是这个蓝色,今年比较流行。”

 

“嗯嗯,”高天亮一边吐骨头一边敷衍,“那必须是你跟偶像的眼光好……来一块吗刘少?”

 

“谢谢,不来。”

 

 

06

 

蓝黑色是好看,但也是真的容易掉。洗澡的时候染发剂墨水一样哗啦啦的往脚底下流,他坚持了两天,要开播,没办法又洗了一次吹发型,这下掉成了雾霾蓝。照这个掉法,要不了几次,他染上去的蓝色就能彻底掉光。

 

而林炜翔还没有回来。

 

刘青松废寝忘食,修炼什么魔功一样,每天上午准时在云顶大开杀戒,高天亮看了想哭,粉丝看了想跑。

 

“刘少,别下棋了,妈妈怕,”高天亮瘫在椅子上滑行到他周围,“来陪我来几盘斗地主快乐一下。”

 

“干嘛,我补时长而已,”刘青松不为所动,“斗地主不能算在直播时长里。”

 

“能哒能哒,怎么不能啊,我播恐怖游戏都能算在时长里,斗地主怎么不行。”高天亮还在怂恿他。

 

 

 

这个“你们”说的就很模糊,到底是代指播其他游戏的人呢?还是特指高天亮和谁呢?没人说的清,刘青松也说不清。其实好多这样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的话,都不能摊开来细看,那是些他要拼命隐藏的东西,像古时候织在锦缎上的回文诗,是他藏在衣服里也会流淌出来的沙砾和月光。

 

他讨厌林炜翔,由来已久,不问缘由。于是真的很少人问过他到底是为什么讨厌他,大家好像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刘青松从来讨厌林炜翔。人们普遍性的认为感情色彩应该是单一的,得出结论比验证过程重要,却忘了给高考的数学大题设置了百分之八十以上步骤分的也是他们。谢天谢地,他的意思当然不是不刨根问底不好,事实上,这为他省去了很多麻烦。

 

 

刘青松抱着一箱比电视机还大的快递爬楼梯,不沉,但大是真的大。复合板的纸箱抱起来哗哗啦啦的,里面据说是林炜翔购买的怀旧小零食。

 

半个小时以前,他正在楼上躺尸,高天亮发来消息,说翔哥的快递到了,能不能麻烦他帮忙签收一下,他现在在外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刘青松皱紧眉头,他已经很少在一条信息里看到这么密集的炸点了。

 

阿姨呢?他问。

 

放假回家了。

 

工作人员呢?

 

也回家了。

 

那你可以找金贡跟可汗……

 

“别问了,都不在,基地里除了你没活人了,”高天亮受不了了,一通电话打过来,“菩萨,行行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帮林炜翔签一下,真回不去。”

 

“他自己怎么不签?”

 

“他回来估计都得后天了吧,不然也不会让我帮他拿……”

 

刘青松沉默了一会儿,做出了让步。

 

“你让快递放门口吧,我在阳台证明一下基地有人收到了。”

 

“……行。”

 

 

结果过了半个小时,上海开始下雨。不止下雨,还刮大风,二楼的玻璃窗被吹的砰砰作响。楼下的前廊潲雨,刘青松看不见,不知道快递把箱子放在了什么地方,能不能淋到,纠结一番,还是翻身下楼。

 

推开门看见箱子他的脸就黑了下来,倒插门的女婿给家里买的洗衣机冰箱电视机差不多也就这么大吧?他一边骂一边把箱子往回拖,出乎意料,居然还挺轻的,刘青松又弯腰拖了两歩,尝试了一下,蛮轻松就抱了起来。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箱子上“幸福猪怀旧美食”几个红色大字,也不好意思再放回去,就这么几斤重的东西,他哪怕放到谁的椅子上都有些过于矫情了,何况他本来就要回房间。

 

箱子太大了,他抱起来上楼的时候连腿都看不见。他想起来高天亮说的话——“他回来估计都得后天了吧”,又开始烦躁,后天,后天他头发还有个屁的颜色。有本事回家有本事别让人帮你拿快递啊?刘青松把怀里的箱子用腿顶住,往上颠了颠,懒驴推磨屎尿多。

 

“咣——”

 

“嘶……啊……”刘青松捂住小腿骨,缓缓的蹲了下去。刚才想的太专注,没留神就磕在了扶梯的栏杆上,他把手搭在腿上,一边抽冷气一边等那股尖锐的让人嘴里泛酸水的疼痛过去。好半天才缓过来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把箱子送到隔壁的隔壁的寝室。

 

我刘青松从今往后跟这个吃猪食的不共戴天。

 

刘青松坐在床上放狠话,他就不该心软。

 

结果没想到林炜翔第二天下午就回来了,晚上抱着一堆零食来敲门,还额外多添了盒费列罗。看见他挠挠头,“听说昨天是你帮我把快递搬上来的,谢谢哦……呃,零食你吃吗,还有巧克力……”

 

他不吃,他当然不吃,他连金主爸爸的薯片都是拍广告的时候象征性的吃一片。但是他说道,

 

“放桌子上吧。”

 

林炜翔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真的要,抓了抓头发把东西放下,为了掩饰尴尬开始没话找话,

 

“呃,你,你染头发了?”

 

“嗯。”

 

“蓝色挺好看的。”

 

“嗯。”

 

“那、那我先走了……”

 

刘青松看着林炜翔几乎可以算的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关上门,镇定的换上睡衣去洗漱。刚把洗面奶搓出来泡,就碰见高天亮进来放水,看见他吓了一跳。

 

“什么喜事啊刘少,笑成这样?”

 

“有吗?”刘青松对着镜子照了照,好像左边嘴角是有点上扬,“你可能是看错了。”

 

“不可能,”高天亮断言道,“你玩泰坦打辅助k五个头的时候笑的都没有现在开心……”

 

“那就笑了吧。”

 

刘青松低头把脸上的泡泡洗干净,抽出来一张洗脸巾擦脸,就突出一个敌军围困千万重,我自岿然不动。高天亮也不好太刨根问底,只好带着满肚子吃瓜的渴望一步三回头的挪进了厕所。

 

本来他以为这件事到此便算打住了,谁知道洗完脸刷完牙一进房门就看见那只生吃了一整本十万个为什么的王八靠在他新换的三件套上网抑云,

 

“用最清澈的双眼 将余生化作瞬间 像毕生 温柔都倾泻……”

 

高天亮喊完之后把手机当做麦递给他,“来!一起唱!”

 

“我曾经毫无指望的爱过你,”

 

“成全我求而不得的悲喜。”

 

“你是遗憾可期 你是山海难移”

 

“漫长岁月唯一的心绪难平……”

 

刘青松摇头叹息,无视了高天亮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带上耳机,从抽屉里抽出来一张面膜开始盲贴。高天亮占着他的床头,他就只能抽一只屁桃靠枕靠在床尾看手机,刷了半天抬起头,高天亮还在网抑云。刘青松有些无奈,他总觉得这种中二的东西是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少男少女才会看得,就像他……他的十六七岁,没想到高天亮也看得津津有味。刘青松枕着胳膊,说起来他的十六七岁——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在干嘛来着?

 

好像也没干嘛,在忙着打职业、忙着爱千反田、忙着在贴吧里撕剑拥抱、贴锤石符文和作为一只伟大的猪王走向学校……

 

哦,或许还忙着遇见林炜翔。

 

 

07

 

作为英雄联盟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有可能是搭档时长最久的下路组合,回忆过去是一件充满了艰辛和麻烦的不易事,因为实在是要追溯到太久远的过去。

 

往事历历在目都是骗人的话,往事那么多,谁能保证自己就能记住每一桩每一件。

 

刘青松闭上眼睛。

 

离他的十六七岁好像才没过几年,又好像过去了很多年。那时候他跟林炜翔还不是这样。那时候林炜翔在他们赢了比赛出去聚餐时偷偷喝酒,喝醉了还会抱着黄琛吐,一边吐一边捏他的脸,“小垃圾桶长得还挺别致的啊。”,把黄琛差点也跟着气吐。

 

他没有喝醉,一拖三的拉着人打车回基地,然后满宁波的找这个点还接单的店订醒酒汤。结果时间太晚了,人家骑手在小区外面不肯进来,他只好出去拿,走到一半发现自己忘了换拖鞋,宁波的冬天,风吹的人脚趾都是僵的,等到再回到基地已经是又冷又硬,几乎没了知觉。结果林炜翔醉得太死,那盒汤直到放凉也没有被人尝一口。

 

人年轻的时候就是容易做一些感动自己的傻逼事,很多情况下这些事甚至不能用对不对和好不好来定义。他十七岁,本来该在学校里逃逃课打打游戏,跟哪个漂亮的、活泼的,他中意的女孩子在晚自习的时候去操场上拉拉小手散散步,说不定他往后二十年人生的孩子妈就有了着落。但他在基地里对着电脑,方圆一米,睁开眼是林炜翔,闭上眼还是林炜翔。偶尔他会想,换成别人呢?也一样吗?

 

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认,他不认就等于没有,他照样可以在二十七岁的时候跟哪个漂亮活泼的女孩子拉拉小手散散步,了一了他妈的终身夙愿。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后来也就释然了,既然他管不住他的心,那他的心也别想管住他。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人不会因为有了缺憾就死,人生也不会因为有了遗憾就完蛋。认了他才是真的完蛋。

 

 

耳机里又切到那首粤语歌,几年前他在西安打比赛,打完坐公交车去华清池看演出,耳机里放的也是这首歌。

 

“梦还没有完 断垣望归燕 有人情痴得 不怕天地变。”

 

那个时候《长恨歌》的舞剧已经很火了,旺季的前排票根本抢不到。他是找旅游团订的票,只跟这一站。

 

他没有学过白居易的这首诗,但是听戏也能听懂个大致剧情。有件事他疑惑了好久,为什么把杨贵妃纳进宫的是李隆基,宠幸后妃耽于女色的是李隆基,怎么马嵬坡该吊死的时候他不吭气儿了,被架空在西宫南苑做太上皇的时候又开始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发疯。

 

他这段话如果放到现在,应该会被宣扬女性独立的网民们裱起来。

 

进场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真是小雨,牛毛一样大,要是让现在的他来比喻,还能再形象点——就跟雅漾的喷头雾化效果差不多。景点给他们发了一次性雨衣,刘青松套上,觉得穿不穿区别不大。夜里演出的舞台效果和灯光效果格外好,再加上濛濛细雨的衬托,真有点夜雨闻铃、肝肠寸断的感觉,以至于他在女演员飞起来,扯断披帛的那一瞬间,终于有点理解了那个老渣男。

 

爱生忧,爱生怖,喜欢到底了也只能这样,抓住了要喜欢,推远了也要喜欢,到最后喜欢的只剩下了恨和遗憾,还是要喜欢。然后在看不见生死的地方,慢慢的枯槁着,这样的感情是顾住了谁呢?

 

故而到此一步就好,刘青松跟着散场的人群慢慢的往外挪,总还有话说,总还能见到,分寸和体面,他哪一样都要。高墙春深,都是他一块块垒上去的,那是他抓不住也推不远的人,最好一辈子都讨厌,永永远远的不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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